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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水望
我的故乡在关中平原、渭河以北大约20公里一个叫朝李村的小村庄。
记得小时候,院子里有一口关中典型的铸铁压水井。三下两下就能抽压出汩汩清水来,母亲经常在旁边大盆小盆的浆洗衣物。娃娃们自然少不了玩水,也帮着大人们压水、抬水、洗衣、浇菜,每个夏凉的傍晚,就是在这个小院嬉戏中度过的。
因为用水方便,房前屋后种了很多菜。黄花菜、油菜成片,花开时娃娃们就爱钻进花海里疯玩儿;架上葫芦成荫、藤上豆角一行行,初秋满院瓜果香;最惦记的是两颗葡萄树,葡萄还是绿豆豆时每天就眼巴巴蹲在架下,仰脖儿瞅着有那绿中带紫的赶忙掐下来,剥了皮儿就往嘴里吸,碰到酸涩无比的赶紧吐掉!经常等不到成熟季,就只剩下一个个光串串……
我还有一个故乡,那是父亲成年以前的家。从朝李村往西北方向,搭班车翻山越岭大约一百多公里、颠簸一整天才能到达的旬邑革命老区一个叫门家村的地方。
小时候每年都跟着大人回旬邑老家。印象中旬邑山大沟深,缺水严重。人们大多住窑洞,记忆最深的是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涝池,人们喂牲口、洗衣裳都在这里,全村只有一口深水井可供人饮水。母亲曾跟随父亲在旬邑老家短住,就切身尝过干渴的滋味,有一年的夏天母亲在门家村办裁剪学习班,本来讲课、做活儿就乏累,偏偏一个下午没水喝,嗓子冒烟干着急,扛到最后目光落在一瓶白酒上,干脆咽下一盅酒来解渴,顺喉而下的烈酒抵达胸口时灼心又烧胃,根本无用、却变得更加烧渴!……
旬邑的庄稼人自然是看天吃饭,一年到头就是土豆、粗粮、黑面馍馍,菜和肉就少得可怜,娃娃们初中毕业就纷纷学个手艺出门谋生了。可能是自然资源太匮乏了,人们的精神世界反而愈发丰富。旬邑是中国剪纸之乡也是木工之乡,著名民间剪纸大师库淑兰就是旬邑人,是在这偏远贫瘠的北方沟壑里结出的最美山花。
父亲也不例外。年少家穷,初中一毕业,父亲就早早出门跟着师傅学木工手艺。由于勤快好学,17岁便出了师,雕刻、油漆、时兴家具都在行!后来就常年到自然经济条件好的平原一带给人家做家具。那时候,关中乡下娶媳妇、嫁女子都得有几件像样儿的家当。女子陪嫁有个雕花红漆大衣柜能惊艳一个村,自然地位不一样。父亲精湛的手艺和朴实的性格,很快成了方圆几里有名的木匠小哥。“木匠哥”勤快朴实人缘儿好,很快就被朝李村一户富裕主家相中招了上门女婿、落户扎根。
相比门家村老家,朝李村老家人的日子就好很多。受惠于杨虎城将军支持、李仪祉先生兴修的泾惠渠,农民种的都是小麦玉米。那时候,人们把泾惠渠的水叫“大渠水”,每到冬灌和春灌时候,家家户户就不分昼夜排队轮流引水浇地。这可是个技术活儿——从大渠引水到主渠,再到自家地头还有一段小土渠,得事先扛上大铁锨去修那一段“引水工事”。工事修不好,后边不是跑水漏水就是大水泛滥“纵横四海”。
含金量更高的技术在于上下两家切换水的无缝交接!只有种地“老把式”们才能自然娴熟的掌握这门技能。既保证浇完自家最后那一分地,又不能“水漫金山”越过地脑儿或邻家界梁子白白浪费!
庄稼人不易,冬灌的时候,他们得裹上厚厚的棉大衣穿好雨鞋,戴个“火车头”棉帽,轮到晚上就扛个大铁锨提上手电筒去浇地,冷到撑不住时就地取材拢上一堆玉米杆生野火取暖,旷野里吼上一段千年的秦腔,字正腔圆,震彻夜空……
每年能引水浇田、旱涝保收得感谢两位先辈!再往早了说,更要感谢秦人老祖先们的智慧和胆魄。泾惠渠脱胎于两千多年前的郑国渠,为秦国统一天下奠定了物质基础。两千多年后,秦人子孙们依然受惠于祖先遗留的基业,所以这片土地也就有着关中“白菜心”的美誉。
90年代初随着人口增加城市发展,“白菜心”也开始出现缺水现象。压水井早都抽不上水,人们又发明了一种“二级站”的土办法——向地下垂直开挖出一个方形地窖,深约一丈有余,在地窖壁上掏出脚踏洞子,成年人骑跨着下到窖底抽水,再用绳把水桶吊上来,完成二级接力取水的目的。没过几年,“二级站”也干了井底儿,家家打起了几十米深的“罐罐井”。就是一种水泥翻制的圆柱状井壁,直径约40公分、每节约1.2米,向下逐次箍到井底。从井口用铁丝吊下抽水泵和电缆,一直深入井水里向上抽水。
1995年前后,乡镇经济异军突起!朝李村附近饲料厂、砖厂、水泥厂纷纷红火起来,母亲也来到离家大约5公里的镇上开起了裁缝店。镇上吃水不方便,每天扛个扁担到处挑水就成了固定功课。后来镇上建了大水塔,从更深的地下抽水,家里通上自来水。随着人口密度增加,地下水位持续下降,自来水也慢慢变得又浑又咸,必须用一个大盆沉淀好久,烧水壶用不久就是一层厚厚的水垢。
90年代末我离开小镇,读了大学、毕业、参加工作。之后的很多年里,朝李村老家逢年祭祖才回去了一次。“罐罐井”也没了水,不远处的“二级站”用来填埋垃圾和荒草,压水井只剩残件,早已遗忘在角落里铁锈斑斑……
2000年以后,平原老家经济社会发展迅速,长庆、陕汽、潍柴动力纷纷进驻,我家的老院子也拆迁建成了汽车产业园。老家所在的地区早已进入陕西县域经济前五名!正在着力打造以渭北工业大走廊交通集散枢纽、渭北工业产业聚集枢纽、渭北配套服务枢纽为重点的国家中心城市先进制造业核心承载区……
然而水却日益缺乏,农业、工业、城市发展需要的水在哪里?
2004年,经过几十年的默默勘测、调研规划,一个雄伟的计划被省委省府提上工作日程。那就是统筹全省水资源分布,从水资源富足的陕南地区调水进入关中地区。在解渴关中、解渴渭北平原的同时,缓解陕南洪灾水患,进一步通过水权置换,支撑陕北能源化工基地用水需求。
这就是陕西的“南水北调”,也是国家南水北调战略的重要补充——陕西引汉济渭工程的宏伟蓝图。
按照引汉济渭工程规划,不久的将来,不光我的故乡可以因水而变得更加富饶,父亲的故乡也将从关中平原辐射发展中受益。
当年的“木匠哥”早已年过花甲,却常常回忆那时候如何翻山越岭、逐水谋生。如今我也成了一位参与引汉济渭工程建设的水利人,引水关中、造福三秦,期盼着一泓清水早日到来。
因此,这是我们的水望,也是故乡的水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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